民间故事: 阿公前世欠下的债

"五个铜板，就买五个铜板的肉！多一个子儿也不行！"

童老抠把铜钱排在熟切店的柜台上，手指死死按着边缘，生怕店家多切了一星半点。他那双三角眼紧盯着伙计手里的刀，刀刃每往下压一分，他眼角就抽搐一下。

"童阿公，五个铜板就这么一丁点儿，连塞牙缝都不够啊。"伙计老赵叹了口气，刀尖挑起薄得透光的两片猪头肉。

"你懂个屁！"童老抠一把抢过油纸包，"我家那崽子就是嘴馋闹腾，给他闻个肉味就行了！"

回家的路上，童老抠把油纸包揣在怀里，时不时摸两下，生怕被人偷了去。

路过李记包子铺时，热腾腾的肉香勾得他直咽口水，却只是加快脚步，嘴里嘟囔着："不当家不知柴米贵..."

童家那三间破瓦房，在村西头歪斜着，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，活像个秃顶老汉。

童老抠一进门，就听见小儿子在地上打滚哭嚎："我要吃肉！我要吃肉嘛！"

"吃吃吃，就知道吃！"童老抠把油纸包甩在桌上，"你爹我小时候连猪油渣都得过年才尝一口！"

童婆子赶紧把肉分成五份——她和丈夫、三个儿子各得指甲盖大小的一块。

小儿子把肉含在嘴里舍不得嚼，眼泪却吧嗒吧嗒往下掉。

大儿子童福和二儿子童禄眼巴巴望着父母手里的肉，被童老抠一瞪，赶紧低头扒拉碗里的野菜粥。

"当家的，要不明天..."

童婆子刚开口，就被童老抠打断："明天什么明天！砖底下的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动！"

原来童家并非一直这么穷。

十年前分家时，童老抠得了五亩好田和三十两银子。

可这两口子年轻时挥霍无度，童老抠顿顿要喝酒，童婆子天天穿新衣，不到三年就把田地典当干净。

等到债主上门，他们才慌了神，开始拼命攒钱，却又走向另一个极端——把钱藏在灶台下的砖块里，宁可全家挨饿也绝不动用。

去年夏天一场暴雨，童家摇摇欲坠的老屋终于撑不住了。半夜里"轰隆"一声，西墙塌了半边。

童老抠光着屁股从被窝里跳出来，第一反应不是救妻儿，而是扑向藏钱的灶台。

可哪里还找得到？雨水泡烂了银票，碎银子早被人趁乱混泥块一起摸走了。

"造孽啊！"童老抠一屁股坐在泥水里嚎啕大哭。

从此童家只能靠变卖家当度日，今天卖个柜子，明天当个凳子。昨天连祖传的梨花木床都抬去换了肉包子，全家人坐在地上吃得满嘴流油，路过的人无不摇头叹息。

暮色四合时，三儿子童祝蹲在村口老柳树下数着刚挖的野菜。

十九岁的后生手指关节粗大，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垢。他正盘算着这些野菜够全家喝几天稀粥，忽觉背后有人靠近。

"童家老弟，发什么呆呢？"陈三皮那张瘦长脸突然从肩后探出来，嘴里喷出劣质烧酒的气味，"听说你家连床都卖了？"

童祝缩了缩脖子没搭话。这陈三皮是村里有名的赌棍，去年把媳妇都输给了人牙子。

"要我说啊..."陈三皮突然压低声音，黄板牙上沾着韭菜叶，"城南新开了家如意坊，有个庄家手松得像筛糠。像你这样的后生去，保准..."

"我不赌。"童祝把野菜筐搂紧了些，"我爹说赌钱是败家根苗。"

陈三皮"嗤"地笑了："你爹？就是那个把银票藏砖底下让雨泡烂的童老抠？"

他忽然从怀里掏出副油光水滑的骨牌，"这样，咱俩先玩十把。你要赢了，我带你去赌坊，头三注的本钱我出！"

柳树梢头的老鸹突然"嘎"地叫了一声。童祝望着那副泛着诡异油光的骨牌，鬼使神差地点了头。

谁知这试手气的十把牌，童祝竟无比巧合地把把皆输，连最简单的猜单双都能连错十次。

看热闹的闲汉越聚越多，有人已经开始押"童祝下一把肯定输"。

"邪门了！"陈三皮抹了把汗，"这样，你要是能连输满二十把，我倒贴你三钱银子！"

话音刚落，童祝的牌运突然转了向。

接下来十把，他闭着眼抓牌都能赢。

陈三皮这些年诓骗人的勾当干得不少，可还是头一回碰着这种情况，他实在是没着了。

童祝也没料到自己手气如此之背，老天爷像是专门跟他作对似的。无奈，最后只得灰溜溜窜出人群回家去了。

这事过后几天，村里突然热闹起来。

童老抠扒着门框张望，只见一群人围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往村口走。

"王阿大得了仙姑赐的人参！听说能起死回生哩！"邻居张婶挎着菜篮子路过，顺口说道。

童老抠眼珠子一转，拽过正在补衣服的童婆子嘀咕起来。两口子越说眼睛越亮，最后童婆子一拍大腿："就这么办！"

第二天天没亮，童婆子就挎着篮子去了王阿大家。

那王阿大是个孤老，病得只剩一口气，正躺在稻草堆上喘着。见有人来，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。

"老王大哥，我是来给您送药的。"童婆子笑得满脸褶子堆在一起，"仙姑说那人参太补，您虚不受补，得先用这个土方子调理三日。"

王阿大没什么心眼，颤巍巍指向墙角："人参...在灶王爷像后面..."

童婆子心里乐开了花，面上却装作为难："要不这样，药我先放这儿，人参我拿回去帮您保管？等三日后..."

病重的老人哪经得住这番哄骗？不一会儿，童婆子就揣着人参溜回了家。

两口子关起门来，童老抠抖着手打开红布包——竟是一支拇指粗的山参，须子完整，隐隐透着药香。

"发财了！这至少值二十两银子！"童老抠笑得露出满口黄牙。

正当他们盘算着去哪典当时，忽听门外传来清脆的铃铛声。

开门一看，竟是个身着素衣的年轻道姑，手持拂尘，腰间系着串铜铃。

"无量寿佛。"道姑微微一笑，"施主可曾见过一支人参？"

童老抠心里"咯噔"一下，强装镇定："什么人参？我们穷得叮当响，哪见过那金贵物件？"

道姑不慌不忙，目光扫过屋内。

三儿子童祝正蹲在墙角啃冷馒头，被她一看，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。

"小施主，"道姑柔声问，"你可知偷换救命药，折的是谁的阳寿？"

童祝涨红了脸，刚要开口，就被童老抠一把拽到身后："你这道姑好没道理！平白污人清白！"

道姑叹了口气，突然从袖中掏出一面铜镜："童施主，可敢照照前尘？"

童老抠正要骂人，铜镜却自己飞到他面前。

镜中忽然浮现景象：一个脑满肠肥的县太爷正在公堂上收受贿赂，堂下跪着的穷苦百姓哭天抢地...

"这、这是..."童老抠腿一软，跪倒在地。

"前世你贪赃枉法，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。"道姑收起铜镜，"今生罚你穷困潦倒，是为还债。若再作恶，来世连人身都难得！"

童婆子"扑通"跪下，抖着手捧出人参："仙姑饶命！我们知错了！"

道姑接过人参，淡淡道："王阿大前世救过七条人命，本该福寿双全。若因你们贪念害他殒命..."她故意没说完，转身便走。

童老抠突然扑上去抱住道姑的腿："仙姑指点迷津啊！我们一家怎么才能解脱？"

"行善积德，散财消灾。"道姑轻轻挣开，"从今日起，你们每攒一两银子，就要拿出三钱帮助比你们更穷苦的人。记住，吝啬是病，贪心是毒，再好的良药也救不了自作孽的人。"

说罢，道姑飘然而去，只余铜铃声渐渐消散在风中。

童家三口呆立许久。

忽然，童祝"哇"地哭出声来："爹，我们把前几天当床的钱拿些出来，给王阿公买药吧！"

童老抠摸着胸口，那里疼得像被剜了一刀，攥着铜板的手直发抖。

三钱银子啊！够买三斤肥猪肉，能让全家吃上三天油水。现在要白白送给那病老头？

"爹，王阿公咳血了！"童祝从门外跑进来，裤脚沾着泥点子，"我刚去看，他连水都咽不下去了..."

童婆子扯了扯丈夫的衣角："当家的，仙姑说的话..."

"闭嘴！"童老抠一甩袖子，铜板"叮当"掉在地上。他忽然瞪大眼睛——那些铜板竟自己滚成了三堆，不多不少正好三钱。

童祝捡起钱就往外跑。童老抠想追，右腿却突然抽筋，疼得他龇牙咧嘴。

童婆子扶住丈夫，突然"咦"了一声："当家的，你胸口那块黑斑...颜色淡了？"

童老抠扒开衣领一看，果然，那块从小就有、随着他越来越吝啬而逐渐变黑的胎记，此刻竟褪成了浅灰色。

这一晚，童家灶台破天荒地飘出药香。

童祝不光买了药，还用剩下的钱换来半升米，熬了粥喂给王阿大。

村里人见了都说稀奇——童家铁公鸡竟拔毛了！

三天后的清晨，王阿大家传来哭声。

童老抠趿拉着草鞋跑去一看，老人已经咽气了，手里却紧紧攥着个油布包。

见童家人来，邻居李婶抹着泪说："老王临走前一直念叨，说要把这个给童祝..."

童祝颤抖着打开油布包，里面竟是张发黄的秘方，上书"八珍酱"三个大字。底下小字详细记载着用野菇、豆豉和二十四种香料制酱的秘法。

"这..."童老抠一把抢过秘方，"老王头祖上在御膳房当过差，听说他家的酱连知府大人都点名要买！"

正在这时，仙姑的铜铃声又在巷口响起。童老抠赶紧把秘方往怀里塞，却被道姑用拂尘轻轻一点，那秘方自己飞到了童祝手中。

"一念善心，一场造化。"道姑意味深长地看着童祝，"小施主可愿学真正的'八珍'？"

原来这"八珍酱"真正的秘方根本不是纸上写的。

道姑带着童祝上山，采来灵芝、黄精等八味药材，与普通酱料混合发酵。

说也奇怪，同样的工序，经童祝手做出来的酱就是鲜香扑鼻，而童老抠偷偷仿制的却臭不可闻。

靠着这酱，童家渐渐有了起色。

可童老抠贼心不死，每次卖酱都偷偷掺水。

有一天，他正往酱缸里兑洗锅水，忽听"咔嚓"一声，酱缸裂了条缝，黑乎乎的酱汁流了一地。

"败家子！"童老抠抄起扫帚要打闻声赶来的童祝，却见裂缝处爬出密密麻麻的白蛆——正是他上次为省钱买的劣质盐招来的。

当天夜里，童老抠梦见自己又成了那个县太爷。公堂下跪着的百姓突然变成了一缸缸发臭的酱料，而惊堂木拍下去，溅起的全是蛆虫...

转眼到了腊月，童家酱铺突然来了帮差役，说有人吃了他家的酱中毒。

童老抠吓得腿软，童祝却挺身上前："我们的酱用料实在，绝无问题！"

差役不由分说封了酱铺。

童祝追查发现，原来是城里赵财主眼红生意，买通差役栽赃。

眼看一家又要回到吃糠咽菜的日子，童老抠蹲在破酱缸前嚎啕大哭："报应啊！这都是我前世造的孽！"

忽然，酱缸里传出"咕嘟"声。

众人惊讶看去，只见缸底残余的酱料竟冒起金黄色的泡泡，香气飘出三条街。恰好路过的知县循香而来，尝过后拍案叫绝，当即命人彻查诬告之事。

雪夜中，仙姑再次现身。

她指着那口神奇酱缸对童老抠说："看见了吗？你儿子每次制酱，都偷偷多加一味料。"

童祝红着脸承认，他始终按"每赚十文捐三文"的规矩，把最好的材料都给了孤寡老人。

"这才是真正的'八珍'。"仙姑笑着取出铜镜。

这次镜中显现的不再是贪官，而是童祝前世——他竟是那县太爷冤死的师爷，今生特来化解这段孽缘！

童老抠彻底醒悟，把藏了多年的碎银子全倒进功德箱。

开春后，童家酱铺重张，招牌旁多了块"童叟无欺"的木匾。

说来也奇，自从童老抠学会大方，他胸口那块黑斑竟渐渐长出了一朵莲花形状的白纹...